「最後一次見到妳,是在一年前了吧?」說話的人有一張隨處可見的臉,沒有太令人特別注意的五官,但是他很溫柔、誠懇,很認真的對待每一件與他相關聯的事情。
他是某家人力銀行的員工,專案幫我找了三年工作,每一回,隔兩天就探查一下我的工作狀況,比社工關心過度。
坐在住家附近的咖啡廳中某個靠窗的雙人座一邊,我看著又一次認真過度的他,笑了;正確來說,我發現到我的嘴角兩端向上勾起,展露出笑容。
我笑著端起剛點的飲料,就口、入喉;原來點的是咖啡啊,我不喜歡這種苦味。
「抱歉,我可以點別的飲料嗎?」眼前出現歪斜一邊的菜單,季節限定的花邊畫得實在很漂亮:「紅茶,微糖、微冰,可好?」
我喜歡,雖然很甜的也很喜歡,但是這家店來說這個是招牌。
我很用力點頭,然後我伸起右手請路過的服務生加點了紅茶;咖啡還是得喝,不喜歡苦味也不能浪費食物還有錢!
「……既然妳都答應我的邀約,想必也有要聽我說話的意思,我可以這樣理解吧?」他自顧自的說,即便臉上帶著微笑眉頭卻輕蹙;苦得是我這方的咖啡,他點的可是柳橙汁!
「請說。」
「一年前,妳忽然從公司離職,是因為那間公司的同事對妳態度不好嗎?」他看著這方,完話後吞了口掙扎,往下道:「妳斷了半隻手,能把那個接近體力活的工作做到那種程度已經是完美,甚至比起一般職員,妳的工作能力也已經算是中上,不需要在乎她們的閒言閒語!」
「我也認為不需在乎周遭評價。」如此說,我的左手手肘卻感受到右掌的輕撫,即便是這種狀態,我依舊習慣稱呼它手肘。
每當有誰提起我的殘缺,我總會忍不住伸出右手手掌,緊緊包覆住一次車禍之後結肢的,那只到達手肘部分的左手;想像著還有下半部的手臂,想像著我還能沿著吃太多消夜長出的多餘贅肉順勢往下,邊捏邊摸索到左手手掌。
自己一個人十指交纏,既不煽情更不溫暖。
自從斷了手之後找工作都要接受異樣眼光,久了也習慣了。反正工作嘛,就算四肢健在,誰一進去是什麼都會、誰不需要學習就能抓到工作節奏跟訣竅?
但,上份工作的同事真的很會背地裡說人壞話,次數比前幾份工作多上太多,也沒什麼想隱瞞的樣子。
真不愧是接近體力活的工作,直來直往好直接。
「既然如此,為什麼妳在那之後開始做不需要接觸人群的工作?那對妳的心理狀態會有很大的影響!」他的聲音有點大,大到整間咖啡廳稀少的客人全數轉頭過來看。
我的紅茶還沒來嗎?就算是主打悠閒午後的咖啡廳,泡紅茶的速度是不是也太慢了一點?
「確實不與人群接觸,心境改變許多。」不做服務業之後整個心情好很多,情緒也變得很難控制了。
想當時面對客人任性吃完東西拿屍體來退貨,得再三堅持無法退款的無可奈何,因此被罵到快哭出來;或者是客人拿著店裡沒販售的商品堅持要退貨,卻又無法出示發票又死賴在櫃台不走的很想打人。
光是想想眼淚就快掉出眼眶了,啊,或許咖啡太苦也是兇手之一。
我的紅茶、我的紅茶、我的紅茶。
默念三次願望,雖然現在看不到流星,我的紅茶依舊來了,很好。
「咖啡喝完再喝。」看著我的右手將剛上桌的紅茶移到左手邊,心情又回到服務業的無可奈何了:「你還要說什麼嗎?」
他看著這方,感覺比我更無奈;喝不到甜甜紅茶的又不是他,何必露出那種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表情?
「我──」他說了個開頭便低下頭,挫敗地看著桌面;握拳的右手掌心壓著額頭、手掌則抵在桌面上:「我想說的話太多,但妳一點都沒有要回應的意思,對嗎?」
喝完最後一口咖啡,將底部還有幾滴苦澀液體的潔白杯子連著底盤拉到右方,終於,可以喝甜的了。
咖啡杯有底盤還好托著,紅茶就沒了,光滑的玻璃杯表面還結著水珠,我右手抓著都嫌有些滑手,這時只得用左手手肘在杯子的另一邊抵著,半推半拉將放在左手邊的紅茶推到面前來。
看著眼前的紅茶,捏著杯中突出的吸管,低頭、喝一口,果然還是甜的東西療癒心靈。
「既然聽回應,我便表達對你剛才問話的意見,可好?」嘴角再度勾起,這次我笑得心甘情願,畢竟是甜甜的紅茶,不再是苦澀的咖啡了。
對座的人抬起頭,眼睛睜大看著這方。
「從最後一個問題開始;我認為你心中已有太多疑問,然而我不會讀心,無法事先準備回覆,要我立即回應實在強人所難。」就是嘛,又不是膝蓋一被打到,腳就會踢起來那種模式。
「我只是希望妳──」他抬手、開口,被我打斷話語。
「再前一個疑問,即便四肢健全的人也有面對人群與否的各樣選擇,我認為即便不再面對群眾會使心境產生變化,也不至於令人擔心;各種工作都有其價值以及值得學習之處,我如此堅信。」低頭喝口紅茶,有點口乾。
「但是妳應該比一般人更加面對──」疑惑而慌亂揮舞的雙手不能為他帶來優勢,更別提毫無意義的大聲,我跟著提高音量接著回答。
左手肘碰著冰紅茶的杯子,上頭的冰涼水珠總讓人精神振奮。
「再往上,同事相處確實是我離職主因,但不完全,另外仍有考量酬勞是否值得、自我能否更加提升以及通車距離等各項因素,我才決意離職。」
「當初會應徵那個工作不就是因為──」他拍桌站了起來,由高往低看著目光也沒為他帶來上風。
我抬頭看著他,繼續說。
「最後,接受你今日邀約實為這間咖啡廳許久未光顧,再加上你對我而言有帶領我自車禍困境中走出的恩情,便應許。與是否想聽你的疑惑、抱怨,皆無關聯,當然也不抱有反對之意。」語畢,雙方沉默。
咖啡廳撥放的無歌詞輕音樂變得突出,不知道是誰演奏的,每一首都給人一種熟悉感。
「以上,是我對各個問題的回應,在你提出反對論點前,我只想說;即便我的手斷了一半,最常看到它不完美的似乎是我周遭的每個人,而不是我。」紅茶很甜,甜到心裡都被熱量溫暖了,下次跟人大聲爭論前似乎該點些不加糖的飲料,最好別再是會反苦澀而且會有點乾的茶類,雖然這紅茶真好喝。
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,但是我看著他,他只能無言慢慢拉回剛才被他激動起身震遠的椅子,坐下來面對無奈。
跟一年前我們分離時一樣,跟三年前我們相遇時一樣。
每回工作,我受到職場歧視、打壓,他總是比沉默的我激動數倍的大聲抗議,若不是言詞有序,恐怕他在那些服務業員工眼裡跟爛客人沒兩樣。
我遇到事情只會沉默,不是因為我無能力解決,就是我有能力也沒有勢力;解決似乎太過天方夜譚。
沉默,是最好的選擇;至少已經受傷的不會再痛苦、沒受傷的那方也不必體驗難過。
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,直到一年前我改變了,想得太多反而什麼都想不到了,那就當作這是我的選項吧;選擇逃避,何必說這樣就等於自卑?
逃避異樣眼光、逃避不平等待遇,誰說這樣就等於輸家?
相較大眾口中的「正常人」,我不需用盡雙手手掌也可以做好每件事,以後全世界人右手手肘以下都斷了,我很有希望是最早適應的那一批。
我看著他,以前我的眼中總覺得他很欠打,即便句句赤裸裸的關心,也再再強調我身體的殘缺。
現在選擇光明正大逃離一切,反而體會到他的好……剛剛是不是對他太兇了一點?
「對於你的關懷我真心感謝,但我不再需要被特別對待;我可以很好,相信這一年間我表現得很明顯。」紅茶沒多少口就見底,微冰這種狀況,到底是什麼標準來著?
他看著我,苦笑依舊。
明明柳橙汁一口都沒喝,就算店家真的連皮榨下去了,又怎麼會苦到他?
「……我的關心給妳太多壓力了?」他的態度開始退縮,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他,感覺怪怪的。
「承受太多壓力的向來不是我。」話談得差不多了,今天身上沒帶多少錢一定要努力讓他請客,既然是恩人,我再欠幾筆也不算過分,「你既然自認給我壓力,何不請我喝兩杯飲料,聊表歉意?」
「呵,妳真的變很多。」他依舊苦笑,怎麼老苦笑?
歲月改變不了的人,還真難得。
「我請客吧,畢竟是我邀妳出來的,要吃蛋糕嗎?我記得妳喜歡甜食。」我喜歡甜食任何稍微認識我的人都知道,身材是不會說謊的。
「那我就加點黑森林蛋糕,可好?」滿滿的巧克力當然好:「以及一杯不加糖的綠茶,去冰。」
無糖綠茶我就有點不喜歡了,不過有巧克力蛋糕什麼都好商量。
他請來服務生加點了我剛說的東西以及一份給他自己的三明治,表情開朗許多,認真看,開朗笑著的他很帥。
原來他的臉不是沒有特色,只是隱藏版的酒窩不適合用在憂鬱系。
「對了,妳說回應,那我的第一個問題呢?」大概是他哪根神經斷裂,想通了,問話又回到原點:「一年前妳換了工作後怎麼都不跟我聯絡了?害我被上級叫去訓話,以為我的服務態度不好妳才臨時說要換人。」
「你是問這個……」我也以為這句話中有話。
「不然妳以為我問什麼?」他疑惑的表情令我搖頭。
「不,我還以為你是問我怎麼突然喝起咖啡了。」他的記性太不好,我半年前剛搬家時後他明明賴著負責幫我找工作的同事,到我家門口堵我。
「這個我也很想問,妳不是說咖啡太苦,能不碰就不碰,怎麼今天一來就點咖啡?」既然他不是話中有話,解釋也多餘了。
「我喜歡甜的東西,我喜歡咖啡。」他不懂就算了,橫豎,我自己也不完全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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